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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锣人
文/周荣耀（江苏）
当……当当……沙洲人深刻地记得，锣声响处，总有一个身板挺直的身影在小镇走动着……
他叫常立才，土生土长的沙州镇人。
32岁那年，他从部队转业，在镇政府当治安主任。这个位置，他一干就是二十七年。沙州镇社会治安好，在本县堪称头牌。常立才本人，也是举县闻名的优秀退伍军人。
临退休那年，在一次配合派出所围追堵截外地歹徒的行动中，他和一名治安联防员联手将歹徒逼近一个胡同。就在他打手机联系派出所民警时，歹徒拾起地上的砖头，突然朝他的头掷过来。砖头飞来的瞬间，他一甩头，砖头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他不顾一切地和治安员同时扑向歹徒，将歹徒压在了身子下面。歹徒被随即赶来的警察擒获，他被送进了医院。
救治后，他只能是半个人了，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清醒时，一切如常，迷糊时，全无可知。镇政府决定，让他先退养，后退休，也就半年多时间。
让他完全歇着，其实比伤病本身还要难受，等于双重折磨。那天，他跟镇长说，自己在职时有一个未完计划，因为没有合适人选，给搁下了。现在，他想自己来干，做一名预警员，自己或许就是合适人选。
预警员，其实就是个敲锣人。敲着锣，走街串巷，告诉城乡住户注意防火防盗防灾害。一天五次，白天三次，晚上两次，夜里十二点结束，
镇长原本不同意，后听了常立才老婆的意见，说让他做点“工作”，可能比养在家里要好一点，便答应了。
从此，沙州镇每天都能听到这警示的锣声，以及常立才的呼喊：“大家注意啰——防火防盗防意外——”
沙州镇谁都认识常立才，他敲锣时，常常会被某个单位或某个居民拦下坐一会儿，喝杯热茶、拉拉家常，敲锣的常立才成了沙州镇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说也奇怪，据他老婆说，自从敲锣，他的状态似乎一天比一天好，只是记忆还是时好时坏。他置备了一个闹钟，按照闹钟提示，每天五次穿街走巷，算来也有三个多小时工夫。如此，便是五个年头。
庚子大年初三，沙州镇仍是一片新年喜庆。忽然，锣声响起，随即，就听到常立才一声接一声地喊道：“大家注意了，镇政府通知，都在家待着，不要走亲访友，不要聚集会餐，镇政府马上就给各家各户送口罩，送通知书……”
大家注意到，常立才已经佩戴了耳麦扩音器，喊话清晰可辨。
果不其然，镇政府的口罩派送小组分别在行动了，口罩和新冠病毒疫情通报及时送到了大家的手里。不几日，里通外延的沙州镇各主要干道被封了，戴红袖章的自愿者和穿白大褂的医护出现在被封锁的主要道口。
佩戴耳麦扩音器的常立才戴上了口罩，他照例穿街走巷，向大家喊道：“政府有号召，没事别乱跑，进门勤洗手，出门戴口罩……防火防盗防急躁——”
人们在家里，听到“防急躁”三个字，滋味特别，是啊，真是有点急不可耐呀！人们透过窗户，向常立才打着各种手势。有的索性打开窗户，向常立才喊着：“常叔叔好——常爷爷好——老常好——常大哥好——常主任多保重——”
嗬哟，喊什么的都有。
庚子大年非常不顺，疫情稍有缓解，学校才开课，商店才开门，工厂才开工，汛情即接踵而至。沙州镇地处长江北岸，距离长江也就一公里之遥。自从修筑了万无一失的长江大堤，长江的威胁显然少了。但是，内圩水势暴涨。六处圩口，已有三处超越警戒线。
一天也没有停止敲锣的常立才，身体逐渐恢复，甚至已经接近常态，他连日参与夜里的河堤巡防。
内圩告急，政府已逐家逐户明确撤离路线，一旦洪水突破警戒线甚至毁坝，大家按要求撤离。那天夜里，大约凌晨四点，内圩开始管漏。不到半个时辰，圩堤出现管涌。间或，圩堤似有颤动之感。
“不好！”有人惊呼。
另有人赶紧跑向邻近的指挥棚，向值班的镇长报告。
镇长临场根据实况分析，判断此圩口一旦告破，将直接殃及镇乡结合部。他下令停止打桩和堆积沙包，所有施工抢险人员立即撤离危险地段。
常立才随即冲下圩埂，朝着镇乡结合部跑去，一边跑一边敲锣呼喊：“大家赶快出来，往南，上长江大堤，快——”
锣声紧密，槌槌震撼。喊声紧促，声嘶力竭。
几乎同时，小镇上开门关门声、呼儿喊娘声、脚步跑动声，交相嘈杂。
常立才敲着锣，呼喊着，逆向狂奔在疯也似逃命的人群中。他跑出小镇，跑向镇乡结合部。就在接近那个只有三四户人家的小村落时，他显然听到了不远处破圩的轰鸣声。他赶紧站一处高高的土堆上，朝着那个小村落，高举着铜锣，当当当……一个劲敲着。他那佩戴在身的耳麦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呼喊令天地震颤！
小村落的大人孩子在常立才“往南跑往南跑”的呼叫声里，纷纷跑动着。
洪水猛兽般吞噬着一切。
常立才即刻被洪水围困，他奋力爬上了一棵合抱粗的紫树，骑在树杈上，继续敲响着他的铜锣……
天已见亮。
当镇长带着多个水性好的人架着小木帆船赶到镇乡结合部的时候，那棵人们非常熟悉的大紫树已经没有了踪影。
长江大堤上，风起雨骤。数以千计的大人孩子，朝着突然消失锣声的方向跷望着。大家屏住了呼吸，都在用耳朵寻找着那个熟悉的锣声。
一个孩子突然哭喊了声“常爷爷”，大家都一齐地朝孩子看过来，随即，呼喊声一片：“常叔叔——常爷爷——常大哥——常主任——老常——”
风声，雨声，人声，呜呜咽咽……
【作者简介】周荣耀，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一九六八年起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上发表或合作出版，独立出版《金陵孤儿》等多部长篇。多部（篇）作品获奖。曾为《长篇小说》杂志和南京市文联第十三届签约作家。个人简历忝列《中国当代青年作家名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人才辞典》《中国小说家辞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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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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